【散文】请用心记住每次相见的模样｜彭 敏
请用心记住每次相见的模样
● 彭 敏
下了半个月的雨，终于停了。
在这个阳光淡淡的上午，我那很老很老的奶奶寂寞地坐在堂屋门口，眯缝着眼看着屋外同样寂寞的村庄。她斜靠在竹椅里一动不动，脸上没有表情，宛如一尊木雕。一只母鸡“咕咕”地叫着，踱着方步走到奶奶面前，屁股对着她“噗”地屙了一泡屎。就连它，也把我很老很老的奶奶不放在眼里。
我看到奶奶那纯得不夹一丝儿杂色的头发在阳光里闪着耀眼的白，眼睛竟开始有些生疼。
奶奶抬眼看见我，眼里露出欢喜。她张开没牙的嘴问：“你来了？”又看我身后，“你一个人来的？”我说是。我是想带孩子一起来，可他不知玩到哪里去了，我没找到。
我把给奶奶买的吃食拿给她看。她说，又花钱买东西干吗？又说，不想吃蛋糕，我吃个皮蛋。
我把袋子递过去，奶奶伸进手去抓，一手握一个。她递一个给我：“你也吃！”我说，奶奶，我剥荔枝给你吃吧！她说，嗯。荔枝很快剥好了，她看着那晶莹的肉问：“这是皮蛋？”我说，不是皮蛋，是荔枝！她又说嗯。其实她还是不认识荔枝，就张了嘴用牙床咬下一口咀嚼起来。汁液从她嘴角滴下，流到胸前的围兜上。她觉察到了，伸手抹了一把。
吃完了，我问她：“您想吃芒果吗？”她又问：“是皮蛋吗？”我对着她的耳朵说：“是芒果！”我把果皮撕开递给她，她抖抖索索地往口里送。我问：“甜吧？”她说：“甜！”我想起以前她爱吃菠萝，就问：“还想吃菠萝吗？下次来我买给您吃！”她茫然地看着我：“这不是菠萝吗？”我说，不是！她说哦，接着咬芒果肉，咬得有些艰难。我就从厨房找到菜刀，把芒果肉一块块削到碗里，再拿筷子递给她。她夹了一块果肉，滑了下去；再夹，又溜到碗里了。我想帮她，却缩回了手。她又努力了一次，成功了。
我静静地看着奶奶吃完芒果。她要去房里，右手借助拐杖起身，背已驼成九十度，还向右偏斜着。她每走小小的一步，鞋子就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声响。我要扶她，她说，不要，我自己慢慢走。
不过五六步的距离，她似乎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，每走一步就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。我不知道那一声声“唉”里面包含着什么。我只能陪着她，伸着双手护着她慢慢地走。
奶奶老了，老得分不清皮蛋和荔枝，芒果与菠萝。她经常对我说“你二伯”、“你三伯娘”。其实，我的父亲才是她的长子，只是不来看她已经好多年。
她是真老了。三婶和幺姑都这样说。
可是，很老很老的奶奶认得我和我的孩子。我每次来看她，她都会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，再问：“你今天没有教书？”整张打皱的脸就变得活泛起来。我就答今天是周末。或许她根本没听见。这并不重要。她会接着问：“我的曾孙来了没？”孩子就会凑到她面前叫一声“老老”。接下来的一天，她都会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开心不已。
奶奶正在不可抑制地走向更深的衰老，直到老得风干所有的记忆，被岁月的长河无情吞噬。人生就是减法。有一天，我们都会老成奶奶的模样，成为儿孙眼中很老很老的人，直到彼此再也看不见。所以，请用心记住我们每次相见时的模样。请珍惜，珍惜我们彼此能在一起的时光。因为，这辈子走丢了，下辈子再也不会遇见。
（作者单位：洪湖市燕窝镇小学 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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